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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端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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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靈河縣去往闕州城, 快馬加鞭,晨光熹微出發,天黑之際便到了。

楚景玄一行人在入城之後, 直接去找祁寒川。

為安頓也為便於看住不願去瑞王府的虞敏, 祁寒川讓人在闕州城中租賃一處宅院用來落腳。

被嚴加看守的虞敏整日待在房間不露面。

楚景玄入城之際,祁寒川正提著食盒送晚膳到虞敏的房間。

敲門無人應, 又談不上多少意外發現房門被從裏面落閂, 非強闖不可入。

素來器宇軒昂的年輕將軍一路已習慣這樣被擋在門外。

起初難免不知如何是好,後來漸漸摸出門道, 曉得虞敏不是故意為難,便不會覺得太難辦。

此刻隔著一扇門, 祁寒川對著房間裏一聲不吭的人硬邦邦勸:“虞二小姐該用晚膳了,今晚有糖醋魚、八寶鴨、炙烤牛肉、山海羹、雞湯餛飩、雪菜筍絲面……若不想用這些, 也可以讓人準備別的。”

耐心地報上一連串的菜肴, 房中依舊聽不見任何動靜。

他倒不氣餒,拿出如同行軍打仗與敵人周旋該有的耐心, 語聲依舊溫和。

“食盒暫放在門外。”

“我也先去同其他人一道用膳了。”

知道虞敏能夠聽得見他這些話, 告知過, 祁寒川離開廊下。

他沿著青磚甬路退到遠處, 在抄手游廊幾乎走到盡頭時住步,繼而在廊柱後隱去身形。

祁寒川耐心在暗處等虞敏打開房門取走食盒。

恰在此時,他手底下的人匆匆趕過來稟報:“祁將軍,陛下駕到。”

祁寒川回眸。

那人又飛快低聲道:“陛下已經入城,馬上便到了。”

聽聞楚景玄即將抵達這座宅院, 祁寒川朝虞敏住的那個房間看去一眼, 隨後轉身疾步往外走去。

行至大門外, 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, 轉眼之間,楚景玄到達宅院外。

祁寒川上前行禮。

翻身下馬的楚景玄將馬鞭隨意遞給候在一旁的常祿,闊步入內。

“怎麽回事?”

楚景玄一面往裏走一面問祁寒川。

祁寒川回稟道:“自成州護送虞二小姐來的路上,虞二小姐幾次三番有意逃跑,幸得將士們警醒,皆提前識破。但入城之後,本欲送虞二小姐去瑞王府,虞二小姐卻極為抗拒,如何也不願意去。”

為此,他一不小心手臂上便被咬了幾口。

留下的牙印此時也尚未消。

楚景玄沈聲問:“她在路上可曾說過什麽奇怪的話?”

“不曾……”祁寒川小心回答,又道,“陛下,以卑職愚見,虞二小姐似乎是不願意見故人。”

楚景玄默一默,眉目森然說:“也未必都不願意見。”

祁寒川聽言不由心神微凜。

虞家在此前已經倒了。

住在闕州的瑞王妃與皇後娘娘是舊識,送虞二小姐過來,瑞王妃想必會願意幫忙照拂。

但若……

除此之外,難道指的是皇後娘娘麽?

祁寒川心下縱然生出這般猜測,涉及皇家秘辛,面上也不能流露出痕跡。

畢竟,世人皆以為三年之前宮中一場大火,皇後娘娘葬身火海,以為這世上再無那樣的一個人。

祁寒川識趣噤聲,只走在前面引路。

將楚景玄引到虞敏住的房間外,看見原本放在外面的食盒已經不在,他心弦稍松,知道是虞敏出來取的。

“陛下,虞二小姐這會兒正在用晚膳。”

祁寒川又低聲開口道。

楚景玄行至廊下,站在房門外。

他目光一掃,本跟隨在他身後的人紛紛退下,祁寒川也退到遠處去。

常祿這才走上前敲門,說:“虞二小姐,陛下來了。”

如同之前祁寒川來送晚膳時那樣,房間裏沒有動靜傳出,常祿覆道,“二小姐難道連娘娘也不想見嗎?”

此話出,不消半晌,房門被虞敏從裏面打開。

常祿無聲退到楚景玄身後,而站在房門裏側的人急切探著腦袋試圖在廊下搜尋虞瑤的身影。

“不必再看了。”楚景玄道,“你姐姐沒有隨朕來。”

“你若不想去瑞王府,那便送你去靈河縣。”

陌生的地名令虞敏目中流露出疑惑。

楚景玄緩緩道:“你姐姐如今住在靈河縣,你不知去向的這些年,你姐姐身上也發生許多事。”

當下瑞王楚辰遠和瑞王妃沈碧珠收到消息亦趕到這座宅院。

楚景玄沒有多解釋,將虞敏交給沈碧珠。

看到虞敏的剎那,沈碧珠也險些認不出來她。

但已得知虞敏被找到時落入山匪手中,這會兒看她身影伶仃,瘦弱的一張臉上過分的蒼白,禁不住鼻酸。

沈碧珠紅著眼拉虞敏回去房中。

房門一被關上,惦記著虞瑤的虞敏雙手抓住沈碧珠胳膊,一面落淚一面問:“我姐姐怎麽了?”

“瑤瑤她……”

沈碧珠黯然垂下眼,聲音很低,“她忘記了以前的事情。”

虞敏一驚,呆立在沈碧珠面前。

沈碧珠卻唯有將記憶拉回三年之前,一點一點告訴她,後來發生過什麽。

從南苑狩獵,虞瑤中箭受傷又中毒之事開始說起,緊跟著是虞敏出事,虞瑤得知她在虞家被虐待之後的心灰意冷,再到太後薨逝,以及虞瑤對於虞家的報覆……

朝堂之上,大臣對虞家的彈劾、廢後的諫言。

後宮之中,虞瑤有意刺激楚景玄說出廢後之言,及至成為廢後,入冷宮,最終以一場大火為掩飾,逃離深宮。

“從宮裏出來以後,瑤瑤想重新開始生活。”

“後來便在靈河縣紮根。”

沈碧珠擡手抹了兩下滿臉的淚痕:“這些年她在靈河縣的生活很平靜。”

“靈河縣便在闕州,瑞王府也能照拂一二。”

“瑤瑤現在有一兒一女,都是兩三歲的年紀。女兒叫寧寧,大名沈燕寧,今年三歲,是收養的,兒子叫昭兒,大名沈昭,今年兩歲,是……陛下的孩子。取名的時候,用的你們娘親的姓氏。”

沈碧珠吸一吸鼻子,抿了下唇帶著濃濃鼻音說:“雖然許多事不記得,但是她一直惦記著你。”

“知道你平安,瑤瑤一定很開心。”

驟然知曉這些事情的虞敏早已淚痕滿面。

她雙目空洞,無聲無息中眼淚洶湧,淚珠如雨劃過臉頰,漸漸將身上一件薄薄的夏衫浸濕。

庭院中。

濃重的夜色浸染四周花木,夜風吹動樹枝顫顫,枝葉摩挲發出沙沙響動。

空氣裏氤氳著悶熱潮濕的意味,黏膩得人身上也浸出薄汗。

今夜只怕有一場大雨。

楚景玄負手立於階下,背對房門的方向,身影似隱在茫茫夜色之中。

伴隨呼嘯風聲,站在他身後的楚辰遠艱澀開口,語聲有一點低,對楚景玄道:“皇兄,抱歉。”

虞敏活著,被送來闕州城。

而楚景玄自靈河縣趕來,他發現其實虞瑤活著已然如板上釘釘。

楚辰遠至今記得,三年前的一天,碧珠突然把一封和離書遞到他的面前。

她說自己要做一件大逆不道至極的事情,不想牽累他。

吃驚之餘,盤問出她到底要做什麽,又自她的口中聽明白前因後果。

後來,便是兩個人一起想的法子。

楚辰遠也無意多辯解。

哪怕在當時,他斟酌後認為在那種局勢之下對他皇兄不是壞事。

哪怕事實也確實如此。

這些年他皇兄在朝堂上少了束縛,比從前更能施展開拳腳。

可一切終有代價。

而這些年將他皇兄的形單影只看在眼中,提起來也總歸不那麽理直氣壯。

倘若被降罪,亦是當年做出選擇之後應該承擔的後果。

“朕哪裏敢降你們的罪。”

仿佛曉得楚辰遠心中所想一般,楚景玄道,“你們如若有事,瑤瑤豈不是更不會回到朕身邊?”

他沒有回頭。

擡頭望向無垠夜幕,楚景玄眸光幽邃:“可讀過《趙盼兒風月救風塵》?”

“你的王妃是救人的趙盼兒,瑤瑤是身陷囹圄的宋引章,而朕便是那個欺淩於瑤瑤的惡人周舍。自然許多事與這出雜劇的故事大不相同,可說到底,朕和周舍一樣,都是活該,也喊不得什麽冤。”

“瑤瑤已不願意要朕了。”

“你告訴朕,朕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挽回她?”

楚景玄說話之間收回視線。

此刻垂首,如鸞孤鳳只,身影中透著消沈與孤寂冷清。

楚辰遠心下不忍,有心寬慰:“是因皇嫂忘記前塵,難免警惕,但皇嫂說過從未怨過皇兄,也不後悔從前。”

“是嗎?”楚景玄卻不信他的話。

“倘若不曾後悔,倘若忘卻前塵是想重新開始,為何只將朕拒之千裏?”

“不願意和朕重新開始,也能叫做不後悔?”

從前他問過不止一次她是不是後悔。

她沒有正面回答過,可如今想來,在那個時候她大約便後悔了,所以她重新來過的生活裏,不希望有他。

楚辰遠被楚景玄的兩句話問住,踟躕不能言。

楚景玄閉一閉眼:“你去吧。”轉而吩咐常祿把祁寒川喊過來。

楚辰遠唯有行禮告退。

未幾時,候在遠處的祁寒川行至楚景玄面前,與他行禮:“陛下。”

楚景玄道:“虞二小姐若要去靈河縣,仍由你護送。”

“靈河縣有一處閑置的宅子,她若一時半會不敢在皇後面前露面,便讓她先在那宅子裏住下。”

“你也暫留在靈河縣,負責保護皇後、她還有大皇子的安全。”

“若有事,便及時向朕稟報。”

寥寥數語卻足以讓祁寒川大吃一驚。

盡管此前心下有所猜測,但當那種猜測得到證實,更在此時得知“大皇子”的存在,實在太過出人意表。

“是,卑職領命。”

祁寒川收斂思緒,一抱拳領下楚景玄的旨意。

楚景玄沒有等著沈碧珠或虞敏出來。

當下對祁寒川下過令,覆命常祿將那座宅子的一應東西交給祁寒川,他預備啟程回京。

明日乃端午佳節。

楚辰遠想留楚景玄多待一日,楚景玄沒有應下這番話。

他只道:“今夜啟程,明日你們倒是可以在靈河縣團聚過節。”

說罷翻身上馬,不再贅言,轉眼間策馬離去。

沈碧珠對虞敏分說完這些年的事情,從房間裏出來時,仍有幾分的感傷。

楚辰遠幾步上前,攬過她肩膀輕聲道:“皇兄已經回京城了。”

沈碧珠微楞。

她殘留淚痕的一雙眸子茫然看向楚辰遠。

楚辰遠深深皺眉:“皇兄方才問我,可曾讀過《趙盼兒風月救風塵》。他說,你是救人的趙盼兒,皇嫂是身陷囹圄的宋引章,而他,是那個惡人周舍……”

沈碧珠垂眸,心下戚戚然。

她和虞瑤尚在閨中時,曾經一道偷偷看完過這出雜劇,也曾一起感動於趙盼兒和宋引章之間的惺惺相惜。

但她們兩個人是沈碧珠和虞瑤,不是趙盼兒和宋引章。

皇帝也非惡貫滿盈的周舍。

“夫君,抱歉。”

沈碧珠閉眼輕輕靠在楚辰遠身前。

楚辰遠擡手輕撫她的發鬢,又低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個輕吻:“這些事,也並不是你的錯。”

沈碧珠沈默著,不知該說什麽。

若非她那時幫虞瑤逃離深宮,或許不會變成如今這樣。

可假如回到那個時候,讓她面對那樣的境況,她大約依然會幫虞瑤逃走。

楚辰遠輕嘆一聲。

他伸手去幫沈碧珠擦去臉上淚痕,問:“虞敏情況如何?”

“突然得知這麽多事,大約也受不住。”

沈碧珠低聲道,“我讓她先歇著,暫且讓她一個人慢慢想一想吧。”

楚辰遠問:“今夜想留下嗎?抑或將她接去瑞王府?”

“我問過,她不想走。”沈碧珠說。

楚辰遠心裏有數。

知沈碧珠這會兒回府定然放心不下,他和祁寒川商量著要來一間房,留下在這座宅院過夜。

這一留,便在這裏留得許多天。

遠在靈河縣的虞瑤尚不知闕州城裏發生的事。

那夜的螢火過後,她只如常和酒樓的人一起為五月初五的端午做著準備。

粽子是提前開始包的。

各色甜鹹粽、堿水粽都包了許多,分送給酒樓的客人。

前一夜下過大雨。

到得端午這日,雨過天晴,仍如往日艷陽高照,萬裏無雲。

酒樓在午膳過後早早打烊。

虞瑤陪寧寧和昭兒睡午覺,午睡醒來,帶著他們去看龍舟比賽。

阿福提前雇了船,搶占一個好位置。

至於此前孟韜的邀請,虞瑤到底沒有應下他。

每年的龍舟比賽皆緊張又刺激。

寧寧和昭兒無不喜歡這種熱鬧場合,哪怕比賽結束也不舍離去。

有兩個孩子,虞瑤沒有著急趕在人多的時候離開江邊。

她特地等人群散得差不離才從船上下來。

回到縣城已是天將黑未黑。

意外的,卻發現縣城裏今夜有燈會。

難得光影斑駁的長街人流如織,小攤販們在街道兩側賣力吆喝。

寧寧和昭兒兩個小朋友看見小攤上漂亮的花燈,撒起嬌,虞瑤不忍微笑,和流螢一起抱著他們去小攤前挑選。

兩個人伸長小胳膊,拿小手先指一指這個、再指一指那個。

最後一個挑了盞兔子燈,一個挑了盞錦鯉燈。

明明細胳膊細腿,提小花燈依然費勁,偏執意要自己拿在手裏。

虞瑤拗不過也隨他們去了。

穿梭在人群往前繼續走得一段路,又看見雜耍,有人走索、有人爬高竿、有人表演耍酒壇。

眼花繚亂的表演再次吸引兩個小朋友的目光。

“小姐,真稀罕,今晚不但有燈會,竟連雜耍也有。”流螢和寧寧一起看得興致勃勃,半晌方才笑著對虞瑤道,“往年端午從不曾有這種熱鬧。”

虞瑤也覺得稀奇。

見寧寧和昭兒看得眉開眼笑,她彎一彎唇:“那便多逛一會。”

話音落,一道陌生的聲音傳入虞瑤耳中。

她偏頭見一名冰肌玉骨、顧盼生輝的小娘子目光炯炯,似又驚又喜:“虞瑤,竟當真是你?!”

作者有話說:

謝謝大家的霸王票和營養液。

晚安=v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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